好书推介(二):《审美教育书简》

作者: 时间:2024-04-23 点击数:

推荐书名:《审美教育书简》

作者:[德] 席勒 著;冯至 范大灿

出版社:北京大学出版社

寻觅与守望

——感评席勒的“自然”情结

杨文静

“诗人是自然的保护者”,这是席勒的宣言。在诗和“诗中诗”的世界中双栖双荣的席勒对自然“高贵的单纯,静穆的伟大”的向往使他在作品中频频回顾已逝的原初岁月,期望在被放逐的地方得到救赎,在尘世的繁嚣中设置一座灵魂的避难所,使得疲顿的身躯得以安歇、残损的心智得以修养。于是人类思想的天空又多了一位飞翔者的身影,世界精神宝库中又多了一本圣经。

一、痛苦的闪电

1795年,资本主义经济在德国初露峥嵘,但它在社会中的脉动及对人们精神风貌产生的微妙影响还是被诗人敏锐地捕捉到了。在书中,他不无忧虑地写到:“人永远被束缚在整体的一个孤零零的小碎片上,人自己也只好把自己造就成一个碎片。”

“碎片”意识是由他直觉体验得出的,也是在与希腊人“既有丰富的形式,同时又有丰富的内容,既善于哲学思考,又长于形象创造,既温柔,又刚毅”的完整天性的对比中形成的。物质文明发展初期中的重复机械劳动对于人外在实体牵役是“加法”,而对于内在精神自由是“减法”,人类天性便在理性双刃剑的过度使用中产生了裂痕。而职业的精细化,又使得社会人群性格的偏至倾向渐行渐远。就席勒自身的哲学观念而言,此前,休谟的怀疑主义打碎了专断论的迷梦,并作为界碑预警着膜拜理性的后来者。康德的“物自体”观念“为信仰留出了地盘”,对宇宙中不可知因素的确认恰恰是人类理性成熟的表现。而自然就是体现宇宙意志的最为生动的物质存在,任何人为干预一定程度上都是对先天自然的冒犯,这在哲学本体范畴可归结为信仰与理性的关系。在这个问题上,凯利·詹姆斯·克拉克说过:“有神论者遇到上帝即适可而止,无神论者则要停于宇宙前”。深受康德影响的席勒在多首诗歌中都流露了他的信仰意识,这对于他“碎片”理念的提出不无关系。

从席勒身处时代开始的人类现代文明进程对人文理性和科技理性呈现出分明的“冷热两重天”的景象。人类文明在引以为豪地消除着原生蒙昧的同时,却也在催生着无数行进在孤独迷惘冷漠以至“疯癫”的心灵苦旅上的“游子”。意识流的喃喃私语、荒诞派的莫知所从、物化叙事中的扁平人格、暴力与欲望的狂欢上演,这些都在为席勒的“碎片”状态作着日新月异的注解。

远见感受到这种痛苦的席勒并未止步于“感受”,他针对当时民众性格“碎片”状态两种具体表现——“野”与“蛮”,像他朋友的一本书名一样,肩负起了“学者的使命”,于是一场智力的盛宴也拉开了序幕。

二、“上”下求索

高据费希特“自我目的论”的峰顶,席勒在天空中描绘出一幅医民立国的蓝图。从抽象到纯粹的“人”中,席勒以外科医生的冷峻分剖出感性、理性两大自然天性。而当时下层人中的“野”是感性天性信马由缰跌入的泥潭,而“蛮”则是文明阶层理性天性畸形膨胀开出的“恶之花”。由柏拉图就已开始思考的这对作为本体的人的基本矛盾,又一次进入了席勒的视野。

感性天性的无羁奔驰犹如桀骜难驯的滔滔洪流,它在欲望原动力下有着席卷一切生灵的毁灭性力量。然而感性中却也有着“感天动地”、“感人至深”甚至使人“感激涕零”的蓬勃活力。“食色,性也。”由它,人类才得以生存、繁衍。理性天性清教徒式的超拔修行正象一口千丈见底、含日蕴月的陈年止井,它对表象世界进行了“上穷碧落下黄泉”的博览观照后,便“除却巫山不是云”了,拒人千里的姿态甚至使之失去了望洋兴叹的契机。但理性的子系却是人类文明大地上最沉实的收获,其中蕴涵的智慧能使个体的人身着“超越自我”的飞翼,也给人类进化历史打上了“理所当然”、“理直气壮”的烙印。人类两种基本天性共存的状况使“主观的原则”转化为“客观的原则”,席勒以希腊人的完整性格为范本,对两种天性去害取利,两利相权而取其综,以生理机能为平台,在对两种基本冲动的扬弃中发展出“游戏冲动”。其中,感性接受理性“开天眼”,具有了形而上精神的灵气;理性在“赋念以形”之后,获得丰沛活跃的实体力量。所谓“一阴一阳之谓道”,然而“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生万物者正在于阴阳交汇处婉转灵动的曲线,正是由于它统帅、整合也消弭了两者。因此去除了单执的偏失,具有了内容的无限丰富性和可能性。游戏冲动在两种冲动水乳交融、妙合无垠的互补状态中形成了新质,这种新质由于使感性与理性、生活与形象、内容与形式和谐充盈而获得完善共生,从而使人性得到最优化发展,这种发展得到完满实现时,“美”便产生了。这时人的性格便是美的性格,它能使人在自然法则和道德法则之间游刃有余。

至此,席勒已给人们指出了通向理想境界的一挂天梯,而如何让彩云化为甘霖,席勒把话语权让渡给芸芸众生。人们在自我规定中向着无限接近的方向“逐日”,只有在“少数卓越出众”的人心中可以建起“美的假象王国”。然而在“反求诸己”之外,“美是合乎艺术的自然”,这又给人们提供了追求“美”的另一“终南捷径”的讯息。

三、回归家园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作为美在现实世界道成肉身的自然在席勒眼中是有“异秉”的,它们自在存在,未经人力染指而自成完满系统。在自然中,“宝石般的花朵睁眼凝望,黑夜的轻翼悄然翔起”,人们既可看到自然造化的神奇,又可见到其中规律的秩序性、恒定性。“纵一苇之所如,临万顷之茫然”,从那些比人类个体拥有更多时空的自然景物中,人们往往体会到荡涤心智、开阔襟怀甚或超越自我的精神自由,越过经验的界限,从自身有限中思索“小大之辨”。自然景物的形态及变化是宇宙意志的象征。“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在这种物我观照中,“意志遵循必然性规律”,在无功利、有距离的审美心境中,感性的想象力天马行空,而“理性仍坚持自己的法则”,这种时候,“神圣的东西”,即“美”出现了。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自然”与“美”同一。

“它们是我们曾经是的东西,它们是我们应该重新成为的东西。”只言过去与将来,实点出人类性格当下的窘困处境。人类曾在自然中如璞玉浑金,见素抱朴;享天然完整之乐、无性情支离之忧。而如今,心为形役、神为劳伤;案牍之繁务、名利之逐鹿,使人在美景前“窥谷忘返”、“望峰息心”,自然以它的平静自如提示着本真生命状态,以一种“别处”的姿态启发人们生存方式的无限多样性。

在“审自然”中,如普鲁斯特所言:“我们寻求恢复那些对我们弥足珍贵,反映我们的精神的东西。”。“自我规定”的人类与拥有“内在必然性”的宾客万象有着同构性,在观察它们时,人们“向内可以发现自己”,反思“我”与“‘我’的生存方式”。在席勒那里,自然特性的主体内化便会形成素朴人格,而由自然特性的失落及在道德冲动触发下的归返倾向则是形成感伤人格的起点。在席勒看来,素朴的诗人是自然的赤子,他们从心所欲不逾矩,心中盛放着来自上帝的光芒;感伤的诗人是回头的浪子,他们辗转盘桓,为归途渺茫而心怀忧郁。

与此同时,在对自然的揽镜自照中,人类也可发现自身也是自然中一部分,从而思考“我”与“物”之间的资源调适、共生共处的关系。“启蒙时期的理想播下的种子,繁花开在我们的时代”,20世纪后半叶以来兴起的生态学思潮方兴未艾,其对自然的推崇与席勒不谋而合,这不禁让人想起他的一句话,“一切民族在通过理性返回自然之前,都毫无例外地必然会由于拘泥理性而脱离自然。”

即使是在我们的时代,素朴的诗人与感伤的诗人仍在吟唱,他们的音色或清或哑,他们的诗句或明或暗,但

“诗歌会领着飘泊的人,

脱离殊风异俗的他乡,

恢复幸福的纯洁天真,

回到青年时代的茅屋,

不受冷酷的法则羁绊,

而在自然的怀中取暖。”

从《审美教育书简》到《论素朴的诗与感伤的诗》,席勒更像在写一首感伤的诗。

山东特殊教育职业学院公共教学部   版权所有